Narcissa09

凹3:NarcissaLam

【维海】所有人都在期待你的到来

艾尔海森生贺,年龄操作,吸血鬼x龙龙

 


细细密密的黄沙往铁笼缝隙倾泻,卡维看见了那些沙漠人身后的营地里关着一条很年幼的龙。

 

是带有龙特征的孩子,扬起的沙尘几乎埋过了他的脚背,没有防沙布的阻挡,肩胛骨从破旧衣服内刺起,他在撕心裂肺地咳嗽。

 

卡维眼睫微动,他无意与沙漠民起冲突,但是这个孩子……他向随行的侍从里接过钱袋,和这里的头领做了笔交易。

 

龙的巢穴早已覆灭,剩余的为数不多的龙不过是各自为营。但是像现在,他皱了皱眉,厌阳的吸血鬼从荫庇处走到阳光底下。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的幼龙沦落到被人鱼肉的境地并不多见。

 

没有父母,甚至没有合格的自保能力。他打开牢笼,对上一双平静的翠绿色眼睛。卡维解开了龙脚踝上的锁,把这团小小的龙抱起。

 

骨架很小,分量也轻,卡维颠了颠手臂上的孩子,轻轻抬起他的下颌,皮肤上黑色的鳞片被拔得参差不齐,新结的痂和干涸的血混合着沙土层层覆盖。

 

龙角,甚至连龙角都没放过。断面上血淋淋的,估计是新采的角。还有指甲,原本应当生长着黑色利爪的地方也青黑一片,渗着血液。

 

微量的腥气混合着胡杨枝燃烧的焦味,不足以引起卡维的食欲,他只感觉自己被这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扼住心脏,倘若他早来一天,几个时辰,是不是就会……

 

他怒火攻心,一度想要抽出剑教训一下这些随意把其他有灵智的种族当作货物使用的镀金旅团。

 

一股微弱的力量扯了扯他的手腕,卡维低头发现是怀里的小龙探出了龙尾,示意他不要和沙漠人有正面冲突。

 

己寡敌众,并且不如他们熟悉沙漠的战斗方式,小龙还窝着细细地咳喘。心高气傲的吸血鬼只好黑着脸脱下披风把龙兜了起来,在路过铁笼时撒气,一脚把笼子踹翻。

 

……

 

“啪嗒”汤匙再一次滑入汤水中,溅起了零星几点。

 

庄园内的后厨规模并不大,在小龙的到来之前,这里的饭菜只提供给部分需要从肉菜中汲取营养的仆从。不过陆续把热菜端上来的仆人们脸上看上去非常高兴,毕竟鲜少有客人到来。比起热情洋溢,或多或少带着好奇偷偷打量着幼龙的仆从,作为庄园的主人,身为吸血鬼的卡维此时正更加直接地观察着小龙脸上细细的绒毛,食不知味地端着一杯血下肚。

 

小龙停下了进食的动作。

 

他不太明白小孩在想什么,“不要挑食。”卡维清了清嗓子,企图在孩子面前立威。那个有着翠绿色竖瞳的幼龙瞥了他一眼,举起被白纱包裹着十指的双手。

 

细瘦手指因为疼痛,仍然在颤抖。“有点难控制,汤会溅起来。”他说。

 

卡维噎了一下,龙没有明说,但似乎是不那么中意有汤水的食物,即使看上去一直处于饥饿的状态也还是油盐不进的倔模样。

 

他无奈地扶了扶额,伸手把他面前的浓汤调转成烤肉薄饼。

 

半晌,刀叉在餐碟上发出刺耳的剐蹭声,随即便“咣当”倒在桌面。卡维闻声抬头,很想问这位祖宗到底是又怎么了。

 

年幼的龙转移开视线,“抱歉,很少使用人类的餐具,而且我的手指现在还没有恢复原本的力气。”

 

即便是有着强大的自愈能力,但是被当作拔鳞和放血商品的幼龙此刻并没有太多力量,况且也还只是一个孩子。卡维拿他没办法,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拖着椅子坐到他身旁。

 

龙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卡维企图将烤肉薄饼切成适合食用的大小。但实际上卡维自己因为饮食结构和大部分人不同,他对刀叉的熟练程度也不高,几乎是七歪八扭地才切完码好。

 

“你……”卡维转头想对小龙说点什么。

 

赤橙虹膜还是安静地倒映着他,“我叫艾尔海森。”

 

卡维叹了口气,“艾尔海森,我教你总行了吧。”

 

略微冰凉的手覆盖上裹着白纱的手背,辅助他调动起餐具。

 

营养不良,瘦瘦小小,会发热,然后还有一点纱布的粗糙感。卡维在旁边拧着眉毛看着在他帮助下艰难拿着叉子,慢慢咀嚼吞咽的小龙,盘算着要用什么食谱才能把他养胖些。

 

艾尔海森就这样在庄园里住下了,但是他的周围却显得有些过于喧闹。

 

掌管后厨的师傅对于“如何养胖一条龙”这个任务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热情,每天都在变着花样进行投喂。偶尔卡维自己没有客户订单乐得清闲的时候也溜进厨房,抢了厨娘的拌勺,将产自庄园的蔷薇花干撕碎碾磨,和酸奶、坚果碎搅拌在一起,端出一份蔷薇奶糊。

 

艾尔海森对聒噪的大人们送到他嘴边的各种食物没有太大异议,他会按时按点在该用餐的时候端坐在椅子上。身量不够,碰不着地板,在等待餐点上桌前会微微晃着小腿。

 

路过的卡维注意到他的动作,会暗自偷笑着绕到小龙背后,趁其不注意塞他一勺子蔷薇奶糊或者其他甜品。

 

比起刚到家的时候,现在的艾尔海森显得不再那么拘谨,甚至还会对庄园内的其他人勾一下嘴角。

 

维护庄园的正常运作是一笔高昂的费用,所以即使是吸血鬼的卡维更多的时候还是会出外工作协商,或者闷在房间里画设计稿。而除了卡维,其他人便不会多管艾尔海森的行动。

 

此刻庄园内蔷薇花香四溢,扶桑花簇簇垂吊,郁郁葱葱的枝叶和低矮灌木丛在暖风下如同碧波一般荡起阵阵涟漪,长型喷水池的水顺着铺设好的沟渠将水汇入各个花圃。园丁们骑在脚手架上修建着树顶,远远地便向艾尔海森笑着脱帽致意。

 

艾尔海森轻甩着龙尾点头回应,暗暗扫过四周旮旯,加快了脚步。

 

……

 

洞穴,但不太恰当。

 

焦黑枯黄的地表,曾经被炙烤撩过半折断的枝杈,寂静,没有虫鸟啼鸣,新生的茸角在灰发顶冒了个尖,细长的尾巴贴着小腿。卡维踏入这巢穴后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逼仄死寂的空间中站立着单薄的幼龙。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从收到管家报告艾尔海森失踪这一消息后,他便立刻撂下笔马不停蹄地寻找着龙的痕迹。所幸艾尔海森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会突然不辞而别来到这个巢穴,更多的还是追忆过往而不是对卡维的庄园感到厌烦。

 

“这里往前走,是龙的最后一片净土。”龙说。

 

里外的景观像是被完全割裂,龙巢内部,透过枝叶的缝隙,开阔得见不到天的边,也看不出水的底,树的气根盘交错杂,葱茏茂密。绿色的雨林里有鱼群在水面下巡游,瀑布滚滚溅起白色水花,鸬鹚正张着带有尖勾的嘴叼着猎物,炭火未熄,尚能看见一丝红光。

 

只是鱼悬浮在水中静止,水花永远盛开,猎物也维持着挣扎的姿势,而未熄的火也烧不透一滴水。不见龙的踪影,但是此处却处处充满了龙的气息。

 

卡维反应过来,“这里曾经是你的家?但是为什么……”灰发的小龙抬头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曾经是。洞内维持着龙离开时候的原状的原因是,”艾尔海森掀起一本书,书页内滑落一枚书签,“为了能够让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我最熟悉的模样。”

 

书上没有沾上丝毫灰尘,卡维好奇地打量了拾起书签,并打量了艾尔海森手头上捧着的书本。被妥善保管在时间静止之处的精致藏书,扉页上手写着对艾尔海森的祝福,书签上用隽秀小字记录了读书者的心得和体悟。上一位读书者有对藏书做批注的习惯,注释和感悟有直接写在书页上的,写不下的部分选择了用书签或者资料把字夹起。

 

“卡维,沙漠那天我们的相遇并非偶然。阿难陀舍沙的异动使得地上山崩海啸,混沌之中战火烧到了龙的巢穴,成年的龙多数陨落,[1]我在他们的庇护下飞到沙漠,打探到了你们的消息。”

 

卡维怔愣了一瞬,“你这是在赌。”

 

“博一手才能让大鱼咬上钩。”龙冷笑了一声,他像是无了顾忌,也不在意他会彻底打破他此前在卡维眼里乖巧寡言的形象,展示出尖牙利爪。

 

“被那帮沙漠人抓住……只是为了博得你的恻隐,在须弥里你的形象和泛滥的同情挂钩,你自己也清楚。”

 

龙的骨血鳞片弥足珍贵,幼龙的羽翼却尚未丰满,当无力保护自己,这份珍贵便成了罪过。而卡维的庄园能提供起适宜的庇护,龙的利爪拥有变得锋利的机会。

 

卡维不介意艾尔海森把他比喻成鱼和把他说成一个烂好人,也不在意被利用的这个过程,毕竟无论如何,最后的结果都是他成功救了一条小龙。他盯着看了老成且龇出尖牙的灰发小龙半晌,突然伸出手指刮了刮他的脸颊。

 

“小小年纪,心思深沉。”

 

金发红眼的吸血鬼一把抄起这团小东西的膝弯,把他放到自己肩头。被骤然扛起来的艾尔海森重心不稳,手里的书敞开几页,飘下数枚书签,它们安静地留在了原地。

 

零零星星,轻轻薄薄,惊涛骇浪前为子嗣争出生路的血肉之躯与一切情谊最后都浓缩成一张张纸,脆弱却又坚不可摧。

 

视力发达的吸血鬼能够看清树叶上的每一条脉络和细绒。龙的巢穴内反常识地生长着各种不同时节不同地方的植物,离这里不远处,他注意到有几棵树上结了些只有温凉地带才能生长出的樱桃。

 

“你喝过咖啡吗?”他对肩头上的龙问道,龙和人类的交易往来并不频繁,咖啡豆不一定会进入龙的食谱。

 

不过艾尔海森点点头,“提神醒脑的饮品,对于需要长时间保持精力充沛的人来说是必需品。”

 

动态移动速度极快的血族在瞬息间便来到了樱桃树下,伸手摘下几颗艳红的果实递到艾尔海森嘴边。他顾忌着艾尔海森手上的伤,并没有直接放到他手里。灰发小龙会意,探头叼走了樱桃。

 

卡维把樱桃的蒂拔掉,往自己嘴里放了一个,“咖啡是不止苦,咖啡其实也是有甜的。”他把核吐出,“咖啡和樱桃长得很类似,不过它是不要外面的果肉,只要里面的核。和樱桃,或者说绝大部分能食用的果实相反。”

 

他稳了稳身上的龙,蹲下身轻轻拨开了脚边的泥土,把核放进去,埋好。

 

倘若时间再一次流动,在这片受到龙青睐的土地上,总会有新芽抽枝,总会有龙的后裔继承祖辈意志。

 

“失去的东西总会回到我们身边来,艾尔海森。”

 

无形的边界终于破碎,鱼群轻快地一摆尾钻入水底,鸬鹚尖利的喙甩了几下猎物,将其吞入腹中。瀑布流上坠入水面的白色水花发出轰鸣声,虫鸟翎掠。

 

“啊对了,沿路我做了一些标记,善后的人很快就到,你需要那些书和书签吧?到时候一并搬回家。”

 

樱桃会再次挂满新枝。

 

……

 

龙角和受伤的皮肤在各种营养餐加持下被加速养好,卡维也甩不掉他的工作,只好把艾尔海森的大部分时间和教育安排都托给了信任的老管家。

 

伤好了后的龙尾和龙角可以被收起来,送到多数由人类这个种族构成的教令院里也不会显得突兀。那个慈祥的老妇人,管家女士在早一些年的时候也曾将卡维送到教令院里求学,年轻的吸血鬼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艾尔海森的学长。

 

得益于良好的基因,艾尔海森的学习能力可以说是十分优秀,他对语言和其他自己感兴趣的领域都在早期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教令院的课程实际上少有能接触到前沿的科研成果,教科书的内容有不少是多年前编写的,在现在看来有些许落后。

 

艾尔海森对这种系统性且不够先进的教学敬谢不敏,他在第一天便感到了无聊,并不是很好的情绪导致他的胃口也随之下降了不少。

 

今天的午餐是鱼卷。在须弥,金灿灿的鱼皮焯完油后会炸起鱼鳞,直到这时厨师才会将它们刮下。刮鳞的做法触及到他在沙漠中的回忆,隐隐皱了皱眉,放下了叉子。

 

叉子被放在盘子上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管家女士听出有些许异样。那位慈祥的妇人穿过龙角轻抚了一下小龙的头,“学校不太合适你的心意。”把他垂落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

 

和艾尔海森的相处之下,她也慢慢摸清了他的脾气。总体而言,比卡维小时候安静稳重,情绪起伏也不大,但是私底下更加特立独行。与此同时,艾尔海森对这个庄园里的人接受程度也越来越高。若是放在从前,心情不好他也不会表露半分,而不是像现在。

 

他微微后仰,让头发蹭过老妇人沧桑宽厚的手掌,尾巴甩了甩,“是的,在教令院里遇到大部分的人都很无趣。”

 

这个结果其实也在预料之内,早慧且种族不同带来的问题也许会在艾尔海森求学的过程中起到反作用。管家女士长叹,对于龙的学习问题还需要详细和卡维先生商量,但按照目前情况推测,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让艾尔海森在家里自学。

 

聪慧,可以在尚为年幼的艾尔海森身上被看到,在这方面,他不是普通人。但他也同样会有自己的情感,会对感兴趣的领域产生好奇,这一方面,他又是一个普通人。那位年逾古稀的妇人想,普通人的一辈子,觉得自己无助、平庸、无能为力、被厌恶甚至是自我批判的时候何其多,而在朋友、爱人或者家人中至少要有能够在意、包容认可、平等接纳的人,能够令自己舒展双翼,无负担地做想要做的事情。

 

意外中失去父母的幼龙成长过程中多遇坎坷,对他而言“爱人”还为时过早,朋友或者新的家人也许就是他未来能冠以亲近之人的头衔。不过管家女士的心中,艾尔海森在不知不觉已经被她放在了“家人”这一位置。

 

她说:“孩子,无论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这不会影响我们对你的爱。爱是爱,不是对你[优秀]的嘉奖。”

 

花蕊吐露再凋零,春去秋来,四季轮转,时间一天天过去,当初不及半人高的幼龙已经窜到卡维眉峰的高度。卡维撑开了因为困意而迷迷糊糊的赤红双目,用手量量艾尔海森的身高,又比了一下自己的,才一脸不可置信地送他出门去教令院听课。

 

腥红色的玫瑰浸入水中冻结成冰,血族的外貌年龄在花瓣盛开的一瞬被凝固,长生的种族在数年前目睹着在庄园内工作和照顾他和艾尔海森半载的管家枕进小船,在玛旁雍错[2]湖水的环抱下围绕着冈仁波齐飘转百圈[3],徐徐坠入湖底。如今又倚着花圃看着自己散养大的灰发少年一步步远离,他揉了揉金发,慢慢踱回房间赶稿,这冷冷清清的庄园啊……

 

“什么!?你做决定之前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艾尔海森把耳机降噪功能打开,卡维的嗓门几乎能把房顶给掀翻。“是你自己不了解龙的生活习性。”他睨了卡维一眼,“成年后的龙都会远离集群,另辟一处住所。”

 

卡维不理解他的脑回路,“但是我又不是龙,你现在住的地方也不是你那所谓的龙巢,而且出去住还要交租金。”

 

“纠正一点,我现在居住的地方由教令院派发,免租金。”艾尔海森说。

 

“那又怎样。你还没回应我这里根本就不是龙巢的根本问题,就不能摒弃一下你那套老旧的龙的思想?”

 

顾盼流转的灿红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玫瑰一样。艾尔海森想。

 

身后的龙尾半拖着扫过地板,不再回答,和卡维擦肩而过。

 

汹涌隐蔽的情绪被仔细收拢,抽离出这座庄园。

 

孩子长大了怎么还有叛逆期?卡维头疼地捂住脸。

 

龙与会提前打开门迎接龙的人不再,而卡维自己也不想再被工作挤压,以支付起维护庄园的高额费用,庄园的存在已经没有意义。他在艾尔海森搬出去住过后的一段时间,将房子转卖给了征收土地的教令院,自己搬到了新居所,找了份闲职,偶尔约朋友出去喝喝酒画画稿子。

 

须弥的学术圈子不大,他交的朋友其实和艾尔海森也有过来往,不过艾尔海森一向独行,大家对他的了解都不深入。卡维经常有意无意地趁着醉意从朋友们口中撬出一些艾尔海森的近况。

 

“哎,你还惦记着他呢?”阔耳狐青年端着酒杯拨了拨长耳。

 

卡维醉醺醺地在臂弯中闷闷道:“好歹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能算他半个……半个哥哥了吧?”他狠狠将酒杯跺在桌上,浅红色的果酒溢洒少许,“长兄如父!”

 

赛诺扶了扶额,不知道他是从哪学来的璃月成语,在这种场合似乎也用得不那么准确。

 

那个身着黑衣披着斗篷的青年卷着室外潮湿的风跨入席间,“在耍酒疯?”他用下巴点了点卡维趴坐的位置。虽然是问句,但桌上的人都听出了陈述句的意思。

 

提纳里无奈地点点头,还没等他们作出什么反应。卡维听到艾尔海森的声音后就半晃着站起来,然后不负众望地粘倒在了艾尔海森身上。龙很不习惯来自他人的重量,入手的身体是血族特有的冰凉,埋在颈间也没有任何呼吸所带来的水雾。

 

他提溜着卡维走出酒馆,冷月刻在天幕。趴靠着他的卡维却突然含含糊糊地说了点什么,拽着艾尔海森的袖子把他拖到黑暗空旷的地方,虚环着他背部的手顺着脊椎滑到后腰,捏了两把。

 

突如其来的被爽流氓让艾尔海森额角蹦出一点青筋,他扳开卡维的手。却又听到金发赤目的吸血鬼嘴里还哼哼唧唧念叨着:“养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养出肉来呢……”他突然抬起头,揪住艾尔海森的衣领,郑重其事,“喂,艾尔海森,你是不是没有按时吃饭?”

 

艾尔海森本以为他要说点什么有实际意义的话,没想到他斟酌了半天才“郑重其事”出这么一句有没有吃饭的问题,没忍住转头轻笑了一下。

 

“别笑!”卡维自己也有点绷不住了。

 

艾尔海森知道他真正想问的不是“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没有人欺负你?

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啊?

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长年累积下的默契能让他听懂言下之意,艾尔海森知道卡维脸皮薄得很,从他口中出来的关心总会绕出几个大弯,最后才别别扭扭地落在他眼前。

 

艾尔海森的神色已然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眼睛中夹着一丝揶揄,“你认为呢?我认为我人型时的体型非常健康,身高也已经基本和你持平。”

 

月下,青翠色的虹膜是冷色调的,冰冷得如同深潭中的水,又像极了玻璃或者宝石之类没有温度的硬质造物。中间点缀的赤橙竖瞳却和虹膜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龙的特质和火焰的纵燃,吸血鬼的眼睛滑到了他脖颈上的皮肤。

 

强生命力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汩汩传输着温暖的血液,跟随着心脏的跳动一鼓一鼓。原本寂静无声的胸腔在此时仿佛也与之产生共鸣,卡维舔了舔冒出了犬齿的牙龈,直愣愣地盯着那一小片皮肤,言不由己:“是吗……”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喉头咽了两下。

 

一向对他人情绪变化感知敏锐的艾尔海森却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是平淡地说道:“原型可能会比较直观。”

 

遮天蔽日的黑色龙翼倏地展开,泛着一点金属光泽的坚硬鳞片覆盖其身,卡维头两侧垂下来的发丝随着龙息微微飘动。

 

他顺着巴掌大的龙鳞抚摸到艾尔海森眼睑附近。当初被沙漠人拔鳞时的鳞片只有指甲大小,而现在无论是作为人以其智慧融入须弥社会,还是以本体用利爪和强壮龙翼捕食,都能称得上是能独当一面。卡维有些怅然若失,龙能健康长大是他一直所希望的,但是……

 

“!?”一阵天旋地转,卡维猝不及防被龙叼着衣领扔到了龙背上,急急忙忙坐稳扶住了龙的脖子,便被艾尔海森一飞而起,带到半空。

 

吸血鬼也能变成蝙蝠滞留在空中,可是不及能在空中制霸的种族。

 

速度很快,风和前进的方向相反,擦肩而过,像是从强弓中射出,掠过耳畔啸鸣着的箭。天幕泠泠,银月当照,巨大的黑色翼龙短暂地在地面上赏月的人眼中出现,又迅速融入夜空。

 

被这冷风撩过,作为血族代谢酒精能力也比常人强,卡维现在已经完全醒酒了,但是想要吸血的欲望并没被压下去,反倒越来越清晰,从肚子里跳来跳去,止不住,变成蝴蝶从眼睛和口腔中飞出来。

 

心里堵得慌,他决定继续装醉。

 

双翼一收,艾尔海森稳稳落到家门旁,将背上的卡维半甩了下来,化成人形,掏出腰包里的钥匙打开房门。

 

静静站在茶几上的是一瓶绯红的玫瑰,和周围略显简陋的装饰格格不入。这里的简陋,是简单和丑陋的拼接。卡维在第一眼看见时就在心中默默腹诽。除了这束红得莫名其妙的花,完全称得上是没有丝毫生活情调。

 

是想要守护什么吧。卡维觉得自己理解了,平静的生活、稳定的薪水……“换了鞋再进来。”思绪被艾尔海森无情的强调打碎,留下一个演技拙劣的卡维和在根茎横切面吐出泡泡的玫瑰面面相觑。

 

“卡维。”艾尔海森看着他。

 

“我从教令院档案里看到了你把庄园卖给他们的合同书。虽然以你的工作薪资来看,一直承担着整座庄园的开销确实比较吃力,但是在我的理解中它对你还是很有意义和价值,我想知道为什么。”

 

“不悦耳的实话,什么叫做‘以我的工作薪资’?”

 

“既然能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还以为你打算一直装醉来逃避了。”

 

卡维被他戳穿,愤恨地咬咬牙。这崽子长到这么大怎么还比小时候能气人,翻旧账谁不会。“哼,说了你也不懂。比起这个,我不接受你当时擅自离家出走的行为,那你什么时候也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无意间他扭头扫过艾尔海森家里摆着的衣冠镜,镜子中并没有倒映出他的身体。

 

目前须弥市面上大部分镜子背部涂装的材料是银,广义上关于吸血鬼的传言为:它们是被诅咒的、没有灵魂的生物,不被以纯洁为称道的银子照出影子。尽管卡维并不认为自己有被诅咒,也不认同没有灵魂这句话,但他的确不会被银照出影子。

 

不习惯。卡维久久盯住那面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艾尔海森。他此前居住过的房屋装的镜子是特别定制,涂装的材料并非银子。

 

艾尔海森顺着他的动作望去,直直望向那个镜子里不存在的身影。

 

“所以传说都是真的?”他问。

 

“部分是。”卡维没好气地回答,“我不怕太阳直射。噢,还有传闻说吸血鬼会读心术不是?那种能力我也没有。”

 

你确实没有读心术。艾尔海森垂下眼帘,否则早就该知道。

 

不过艾尔海森并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他重新抬起眼睛。翠绿色的龙眸透过镜面反射,竟和卡维的眼睛撞上。

 

怎么看到的?卡维被他盯得眼尾一跳。他看见镜子里的那个人解下手套,将袖子挽起。

 

“我现在心率很快,体内血压短时间内升高,手腕上的血管会扩张。”

 

卡维看着艾尔海森举起手腕,一步步靠近。


久违的饥饿感填充着他的胃。

 

“还不明白吗,卡维。”

 

……

 

普通的酒精确实放不倒卡维,新鲜的血液才是吸血鬼最难抵御的琼浆。失血过多导致艾尔海森眼前一阵阵发白,垂在身侧手腕被破开了两个血口,未来得及凝固的猩红血液顺着指尖滴落。

 

卡维托住他的腰,犬齿堪堪从新的伤口处移开,还在刮蹭着艾尔海森的脖颈,用舌尖卷走上面的血珠。此刻卡维呈现出一种喝多后的醉态,晕红双颊上的色彩烧到了瞳孔,连成一片。

 

“所以原因是这个。”醉鬼的思路居然还能接得上。

 

“是。”艾尔海森将目光投向镜子。

 

镜子中,他以一种不太符合常理的姿势半脱力地往后仰,却没有跌倒。似乎是有什么在支撑着他,又似乎没有。

 

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卡维自己还晕得厉害,却踌躇片刻,在扶稳了艾尔海森后,犹豫地向他伸出手。

 

这种时候跳舞……艾尔海森觉得自己也有饮醉的嫌疑。除却卡维半夜的噪音,其余的他对卡维的纵容程度一向很高,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他把右手搭上去。

 

很久,很慢,久至玫瑰花瓣脱落凋零,镜中仅存一人的温度与呼吸,唯有一人在空荡的屋内旋转漫舞。为何入目却只有自己?他分明熠熠生辉。太阳并未将其眷顾,但阳光铺满他的头发。黑夜里专属于他的烁亮明光,无需照明,亦能跌入瞳孔。

 

艾尔海森感到自己的眼角被冰凉柔软的触感碰了一下,他反条件性地垂下眼睫。此刻镜中的虚幻被现实撞开,镜子的碎片凝成眼前这个人。“如果我也有心脏,”卡维赤红色的眼睛里水光潋滟,他握着艾尔海森的手,把它按到自己的胸口,“它将为你跳动。”

 

……

 

睡意渐拢,喝了酒的早已将酒精代谢,没有喝酒的就被困意袭上头脑。卡维躺在他旁边絮絮叨叨,边说还边上手,掐了一把觊觎已久的龙的脸颊,摸摸他的手臂,“全长成肌肉和骨头了”“哎小时候还软绵绵的”。

 

吵死了。艾尔海森这么想,却也没松开两人一直交握着的手。关于他在看到庄园所有权合同后,便借职权之便将这份财产的管理和开发权划到他名下这件事,等以后再告诉卡维吧。

 

不难猜到主要原因应该是嫌工作忙家里冷清没人气,那重新开发成商用场所,再给卡维终身免费入场券就行。至于收入就打到艾尔海森自己的账户上,非常好。

 

他把成年后沉重了许多的龙尾甩上卡维的腰,成功把卡维砸得闭了嘴。

 

沉默了没一会儿,艾尔海森的意识原本已经逐渐被放逐到柔软的枕头里,手心又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勉强睁开眼睛。只见卡维的指尖慢慢在他手里划动,“对不起。”

 

“你小一点的时候,缺失了很多应有的陪伴,之前……我工作太忙了。”

 

“为什么要对自己没做过的事情道歉?”

 

卡维想了想,突然钻进他手臂,整个人趴到他身上,紧张兮兮,“艾尔海森,你不会觉得没有出生在庄园,就觉得那里不是自己的家吧?”他用额头蹭开了艾尔海森鬓边的头发。“很多小猫都是在后来才找到能安身的地方。”

 

艾尔海森很困,“不会。你的种族假设也没有站在实际角度出发,我不是猫。”他在混沌中努力抽出一丝清明,伸开了龙翼,将卡维拢在翅膀底下。卡维才彻底不吱声,满脸通红着回手搂住他,心里跟他道晚安。

 

……

 

“生日快乐——”派蒙飞到午睡中的艾尔海森耳边,小声地用气音拖出一句祝贺。

 

前些天旅行者在须弥城接任务的时候恰巧碰上了提纳里,无意间提到了艾尔海森的生日就是在今天。“不过他似乎不是一个热衷于庆祝生日的人,可能在他生日当天并不会另做安排。”提纳里笑着说,“上班时间在教令院,下班之后……大概率在智慧宫或者家里,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提纳里的建议非常有价值。今早旅行者和派蒙确实在教令院找到了艾尔海森。

 

“《四波混频相干控制》?”派蒙看着里面的文字,生僻的符号和词组,完全不理解的定理,以令人费解的形式组成了能把脑子搅匀的书。一旁的艾尔海森阅读着旅行者带过来的《野猪公主》,传统的蒙德故事,不过情节转折得确实出人意料。

 

“……”最终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这场交换书籍的活动被迫停止,旅行者和派蒙彻底遗忘了原本的目的,落荒而逃。

 

被过量知识灌满了脑子,直至中午才回想起他们今天找艾尔海森是为了给他庆祝生日,旅行者谨慎地敲了敲艾尔海森的家门。

 

“啊……是你们,艾尔海森的朋友。”卡维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手上提着两大袋东西,掏出钥匙艰难地给他们开了门。

 

阳光轻柔地洒在艾尔海森身上,他支着额角,膝上盖着未读完的书在客厅内小憩,黑色的龙尾摊在旁边的空位上。虽然耳机开了降噪功能,但是提纳里和赛诺随后的到来,派蒙在他耳机旁压不住音量的低呼和卡维在厨房内开着水龙头的清洗声依旧穿进了他的耳膜。

 

他望向新换的镜子。镜中的卡维正带着手套用小刀分离樱桃果肉,手边等待打发的蛋清已经备好,注意到艾尔海森的目光,吸血鬼在盆边敲了敲自己改装的打蛋器,将挂在上边的奶油磕进盆里。

 

“待会儿过来尝尝我做的樱桃蛋糕。”

 

也许会像蒙德童话故事的结局一样,龙会私藏通澈透亮的鸽血红宝石,数年前庄园里管家由衷的祝愿早已实现,埋下的小小种子结出樱桃,挂满枝头。


长林丰草,集宛集枯,浓郁的绿意终抹去初识时的黄沙。

 



                                   

注释:

[1]阿难陀舍沙:舍沙(梵文:शेशष,Shesha),它有时会被写成“阿难陀舍沙(Ananta-Shesha)”,涵义是“无限的舍沙”。是印度教中的上等神,是拥有一千个蛇头的那伽之王,也是印度神话中第一条出生的蛇类。
舍沙与毗湿奴有着紧密的联系,它的名字有着梵语的语根“shiş”,代表着“无限”、“永存”、“恒常者”。这是因为当世界走到尽头,将要毁灭之时(印度教中称为“伽鲁帕(Kalpa)”),舍沙会吐出破灭的火炎摧毁宇宙大地,龙族也会遭到灭族之祸,而它自己则仍可以保持原来的形态。


[2]玛旁雍措(LakeManasarovar):
“玛垂措”也易名为“玛旁雍措”,有时写作“玛法木措”,藏语意为“永恒不败的碧玉湖”。
古象雄佛法雍仲本教《象雄大藏经,俱舍论》中所记载的“四大江水之源”指的就是圣湖之母玛旁雍措。
据说玛旁雍措是最圣洁的湖,是胜乐大尊赐与人间的甘露,圣水可以清洗人心灵中的烦恼和孽障。印度教说它是湿婆神的住所。
她是象雄雍仲本教、印度佛教,印度教所有圣地中最古老,最神圣的地方,她是心灵中尽善尽美的湖,她是这个宇宙中真正的天堂,是众神的香格里拉。万物之极乐世界。

[3]冈底斯山脉(KailasRange亦作Kang-ti-ssuShan或GangdisiShan):在冈底斯的名字里,“冈”为藏语,意即“雪”,“底斯”为梵语,“雪山”之意,两种文字合二为一得此名称。
尼泊尔人、印度人则以山为湿婆(印度教三尊神之一)的乐园。以玛旁雍错为圣湖。
印度教徒认为,只要朝拜过冈底斯山,其他的山就不必朝拜了。围着冈仁波齐转一圈(约六七十公里),可洗尽一生罪孽;转上十圈,可在五百轮回中免受地狱之苦;转上百圈,便可以升天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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