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rcissa09

凹3:NarcissaLam

【维海】欢迎来到人鱼的国度!

普通机械师人类(?)卡x被打捞上来的美人鱼海

美人鱼pa,含克系机械,1w3

 

Summary:迫不得已要出海到枫丹进行交易的卡维,在途中路过早已沉入水 底的国度须弥的时候,无意中打捞上一条负伤的人鱼。

 然而人鱼与他、最近的失踪案、多年前的实验和枫丹科学院的爆炸案似乎都有着非同寻常的命运纠葛。

在过去,他似乎忘却了许多……全部的腐朽最终爆炸,他们最后坠入无限的海底。

 

今晚看完枫丹前瞻pv后修改重置版,要出到水之国了不搞点人鱼pa不行。

 

灵感来源纪录片《海豚湾》

 

 

 

  “预计海洋气旋今晚向东移动,持续影响枫丹西南海岸一带……近期海底火山运动频发,请沿岸居民做好防范……下一则播报,须弥海域境内连续出现海豚……滋滋……失踪事件,这将是今年内发生的第五起同类事件,本台将为您持续关注新闻发展……”浪潮将巨船徐徐抛起,又缓缓坠落。与海平线接壤的天际压过一片黑云,海风裹挟着咸腥味的水汽撩过卡维的金发。  

 

  他们的船正驶过须弥之上,船桅上的帆布被收起。

 

  大型的船只破开海浪行驶,被阳光投下缩影,投在沉居海床的须弥城上,辽阔的海洋,渺小的影子慢慢爬行。

 

  卡维按停了收音机播报,走到船首攀住栏杆,俯身凝望着清透的海水。

 

  恒久长眠于海底的须弥被巨树的气根和躯干包裹得密不透风,被海水腐蚀得千疮百孔的树干仍牢牢爪住这颗躺于柔软海沙上的国度,像极镶嵌于权杖顶部的翡翠下生锈的银底座,铁色中混杂着棕红的污浊。

 

       那是一株被教令院蛀穿的空心木。

 

  静默古城如同大海碧色的瞳孔,无声地回望着卡维。

 

  千年前的海浪淹没过须弥国境,翕忽摆尾的热带鱼逃窜过水中飘舞的海草,扬起一捧沙土。浪潮从远方边界堆叠,呜咽的风将水掀起,愈演愈烈,直至巨浪如同高山一般将半个天遮蔽,大船在其面前像落叶一般瞬间被撕碎。

 

  须弥人和他们的神明奉出最后的元素力,同天理签订下不公的契约。神明透支她的所有,最终连同着她的子民与土地一同沉降。

 

  须弥的人们坠入海底,眼睛覆上疏水瞬膜,口腔中呼出的水汽被气泡取代。肌肤变得不再柔软,珠光色泽的身体两侧像鲟鱼一样排列着坚硬的鳞甲,胸鳍如刀般锋利。强壮有力的鱼尾代替了双腿,加入了海底的生物链,调动着鱼尾的肌肉与群鱼争斗。

 

  听力的器官被耳鳍覆盖,薄纱般的鱼鳍感知着洋流的转向与温度,他们听到的不再是人类的语言。

 

  而是与整个海底呼应与热沸的高频声波。

 

……

 

  距离须弥城最近的海豚湾。

 

  阳光普照,巨鲸悠悠长鸣,嘴里长满长须状牙齿的它将口腔内的海水筛出,仅留下成群的鱼虾在舌苔上垂死地弹动。

 

  不停在捕鲸船甲板上用力拍打着鱼尾的海洋哺乳动物在绳缚下挣扎,粗粝的麻绳磨损着它们的表皮,渗出汩汩血流。在阳光底下它们的皮肤光滑得如同镜面,它们用流干了泪水的眼睛悲戚地凝视着大海,失水的肌肤逐渐黯淡皱缩,不再透亮。人类的儿童欢笑着,在它们的身体上玩起跳房子的游戏,在它们身上的倒影从清晰可见到模糊不清。

 

  与之有关者、无关者来来往往,漠然踏过它们身旁的空地,像对待随处可见的肉块一样稀松平常。

 

  遮天蔽日的捕鲸船附近海域,逐渐深陷一个用水劈开的峡谷,群鱼被囿于水墙后。教令院控权者与他的人鱼随行们划破平静的海面。人鱼的尾鳍卷起湍流,白浪飞溅,数柄三叉戟同长枪浮出水道。

 

  “很守时,大贤者。”

 

  低沉的声音从船上的掌舵者面具后发出,来自深渊的细语刺着阿扎尔的耳膜。每一句话背后也许都有深意,又或许没有,仅凭借猜疑就能使听者耗费大量心神。

 

  “当然,当然。依照我们谈好的条件,你需要的东西我已经带到,尽快履行你的承诺,博士。”海水的浮动令阿扎尔难以对焦上面具后那双幽深的眼睛,他不安地抹了一把脸,视线跟着博士移动。

 

  被捕捞上来的海洋生物因无力而微张着吻部吸气,却在求生欲望的趋势下,喉头嘶嗬着,肺部剧烈升降,企图从陆地中获取更多氧气。 

 

  木板被硬质的靴子踩得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博士饶有兴致地蹲下翻看着被同胞出卖的它们。他收起指尖,“如今的神明竟然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而你,阿扎尔。”

 

  被点到姓名的阿扎尔手指神经性地一抽,连带着海水泛起涟漪,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空气仿佛被抽干般令人窒息。

 

  “做得不错。”空气猛地灌入。

 

  还没等阿扎尔松一口气,博士接着道,“利用特别研制的声波仪发出和食物类似的震频,以达到驱使饥饿的动物向海面游去,最终被一网打尽的目的。”

 

  “不得不说,你使用了一个很巧妙的方法。”

 

     大贤者点头应和,终于打起精神勉力夸耀起教令院的研究。

 

  博士打断他慷慨激昂的演讲,“继续我们的交易,我会给予你所需要的一切,海底的食物将不再匮乏。而获得民意所向的教令院,也许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取缔式微力薄,什么都做不到的神明。”

 

……

 

  风暴来临前夕的海洋总是那般平静,卡维坐在寂静得只能听见海浪声的船舱里,对着图纸写画着。此时的海情并不需要他亲自掌舵,乘风破浪的商船驶开分岔的漆黑海水,仅有瞭望台上仍留有探照灯,驻守的船员扶着灯杆昏昏欲睡。

 

  混合着水浪的扑朔,海豚的桀桀怪叫,幽邃的海底深处传来隐隐歌声,旋律一声比一声悠远,绕过摇摇欲坠的汽油灯,在共振的影响下“啪”地爆裂,玻璃洒落一地,黏稠恐怖的黑暗像爬上船的无数根触手,灵魂为海洋未知的威胁而战栗。

 

  “循此苦旅,以达繁星,失途者终重返海洋……”

 

  海雾笼起船只,夜色浓稠,将海水染得更黑。

 

  邪神低哑蛊惑的歌喉穿透湿重的空气,拖拽起沉睡的水手。海风推着他们,扎起的衣袖和裤管朝海洋的方向鼓起,引领着他们走向陆地与海水的边缘。

 

  它既混沌邪魅,又绮丽神圣。鸣唱的歌声中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高频声波,像锥子一样扎着卡维的太阳穴。他扔下笔,按住一股一股的痛觉传感地,使劲打开了舱门,从牙缝中挤出急促的叫唤:“等等!”

 

  人鱼密不透风的精神控制仿佛在海域上生成圣殿,卡维撞撞跌跌地用手臂挡下一个又一个前仆后继,想要跪拜,想要将自己葬身于海洋的人类。

 

  无济于事。

 

  人类面孔上的表情流露出对水的渴望,癫狂执拗地向海洋伸出双臂,拢不住海水的五指抽搐扭曲。他们撞开木箱,满载的酒瓶破碎,深紫色液体渗入甲板。

 

  卡维单手捂住左耳,疾跑至船边,蹬着舷缘,撒开渔网。

 

  早日黑云遮蔽的天幕不知何时拨开舞台帷幕,那流动着的、忽明忽暗,闪烁摇摆着的月光在海面上浮动。渔网配重的边缘激起水花,有着银灰色发丝的人鱼逡游在船边,月色也难追海中矫健的身影。他宽大的鱼尾卷滚着锐利尾鳍,如同尖刀,轻而易举地划开了企图困住他的网。

 

  那拨开云雾破开海浪的鬼魅置若罔闻,他显然是音律的掌控者而非囿于捕网的猎物。海中生灵缥缈晦暗的旋律并未停止,由低转高的吟唱回旋,丝缕盘旋于万物的心底,将他们的灵魂拖入海水。

 

  斜侧的尾翼极重地一拍水面,飞迸起的浪如礼花一般在月下炸开,利落地在卡维面前摧毁掉他布下的所有障碍。

 

  银灰色的人鱼借着鱼尾高速摆动瞬间的爆发力腾跃起,倏地和卡维缩短距离,挂住了栏杆。

 

  广袤夜幕下,巨型圆月在他身后展开,背光掠食者冰冷的翠绿眼睛像对待猎物一样锁定住船边那金红色的灵魂。

 

  在对上视线的瞬间,卡维屏住了呼吸,此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肾上腺素飙升,心脏疯狂跳动,蒸腾着潮湿的膜拜本能。一切情绪晦暗不明,都被那粼粼闪光的鱼尾肆意搅弄。


  荒芜,虚乏,空白。

 

  一滴海水飞溅到卡维的唇边,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

 

  很咸。

 

  冰冷海水与月亮的银辉顺着人鱼灰白发丝流淌,落到他的眼睫之上。非人种族独有的隔阂感难以被打破,眼角冒出的泛着光泽的鳞片和薄纱般的耳鳍随着人鱼的呼吸翕动着,仿佛有着自主意识。

 

  一抹赤色穿行于他青碧的眼底,在黑暗中看得不甚清晰,就像深海中被水压抑住的火一般。 

 

  “别出声。”月色朦胧,水波荡漾。人鱼和卡维对视,他在弥漫着醉人酒液气味和咸腥海水的空间中捂住卡维下半张脸。“唔……”卡维瞳孔骤缩,橘红的眼睛瞪大了几分,他被控制在潮湿冰凉的人鱼掌下。

 

  人鱼修长的手指间连着薄薄一层蹼,近距离还能看到细细的血管。

 

  会是刚刚溅到嘴角的那一滴海水的味道吗。

 

  卡维有些怔愣,心绪无意识地发散,伸手触碰到人鱼湿润的灰发。 

 

  手指从发间穿插,如水般丝丝缕缕地顺着指缝流落,人鱼轮廓锋利的面孔低垂,宛如雕塑,他撑在栏杆上的手臂骤然间卸力。

 

  “?!”看着人鱼突然像断线一般向前栽倒,卡维惊慌失措地伸开手臂接住了他。入手是一片弹性与坚硬感并存的,富有生命力的躯体,鱼鳞紧贴着他的手臂,打湿了袖口,大片暗红色在衣服上泅开。

 

  两三米长的鱼尾和血迹湿漉漉地在甲板上拖出一道长痕,一路延伸到地下船舱,卡维费劲地将人鱼扔进半人高的方形玻璃水缸中。血液从溃烂鳞片下汩汩流出,与水缸中的水混合,棕红色的血团和腥味刺激着卡维的感官。 

 

  船上药物匮乏,再加上人鱼和人类身体结构并不一致,一时间卡维也拿不准应该用什么药物治疗这条人鱼。他抿了抿嘴唇,只能按照人类的生活常识,小心翼翼地按照比例调配好食盐和碘伏的量,将其倒入缸中。

 

  船舱玻璃后是海洋,蝙蝠鱼侧着扁平的躯体滑过,栉水母身后鼓张的纤毛排开水体,闪烁发亮的身体明明灭灭,在昏暗沉闷的船舱和卡维橘红的虹膜中投下光亮。 

 

  幻觉从未消失,在耳膜内缭绕的人鱼吟唱从未停歇,卡维无意识地拨动着缸中的水,凝望着人鱼的面孔出神。

 

  水淹过指根,沾湿了他手套上的戒环。手掌与鱼尾接触的面积越来越大,金属环刮碰过细小的鱼鳞,指腹下边缘锐利的鳞片被他挑拨得微微翻起,露出底下柔软的皮肉。

 

  桌面上的收音机突然乍声:“据悉,今日上午海豚……滋滋……萨米特在馆中永远离开了我们,能与人类灵魂共鸣的生物——”卡维一惊,手被鳞片豁了一道伤口,断线珠子般的血液滴入水中,和人鱼早先的血纠缠在一起,旋转着落入缸底。

 

  “嘶——”他抽了口凉气,收回不受控的手,顺势一巴掌拍停了收音机。

 

  空间重回寂静,他在人鱼旁维持着坐姿。

 

  良久,卡维弯下腰卷起裤腿。

 

  反着金属光泽的机械倒映着柔和水色,他左侧大腿中段以下的部位被特殊涂装的器械取代。防水电线埋藏于外包的条状金属胫骨和腓骨中,往上是被各种机械原件紧密卡住的关节,仿生的曲线依附于他的腿上。

 

  卡维从工具箱中拿出螺丝紧了紧衔接的构件,正当他想抹上维护机油时,缸中的人鱼乍然睁开了双眼。

 

  人鱼沉沉地凝视着他,目光如有实质,扫视他的全身,看透他的骨髓,随后把目光滑向卡维的左腿。

 

  “你……”许久未开口说人类语言的人鱼嘶哑着嗓子讲出变调的音节,“你的腿……”

 

  卡维被他盯得不自在,放下卷起的裤腿,“比起关心我的腿,更首要的应该是和我道谢才对吧。”灼眼的金发并未黯淡,在浑浊的环境下仍耀耀生辉。

 

  人鱼不再视他,把身体往水里沉了沉,“谢谢。我是教令院公职人员艾尔海森。”

 

  与人类不同,珠光色的皮肤沾上水后被圆弧状的水珠向四周反射出碎钻一样的光芒,晶莹肌肤上覆盖着少许鳞片,难以言表的非人美感。卡维喉头动了动,心不在焉,“你说你是教令院的,须弥人?”

 

  艾尔海森点头,“是的。我知道你,卡维。”他抬起眼睛。“你怎么认识我的?”卡维扬起眉毛,“据我所知,我并不知道任何一个须弥人的名字。”

 

  水底的生灵是否会将目光置于陆地?

 

  艾尔海森沉默不语,缸中上升的气泡破碎,在昏暗的透光里尤为明显。

 

  “不愿意回答就算了,我换个问题。”卡维撑住水缸,逼近艾尔海森,目光灼灼,“你把那些水手怎样了?”

 

  “微不足道的教训罢了。”人鱼轻阖双目,又再度睁开,“你大可放心,他们只是陷入了昏迷,在暴风雨来临前会清醒。”

 

  水滴像珍珠一样悬在他的眼底,人鱼的表达不再拐弯抹角。

 

  “风暴并不能阻挡我们的相遇,卡维。”

 

  艾尔海森拨开缸中的水,直直注视着卡维,冷腻的手攀附住他撑在缸上的手腕,鱼鳞轻轻剐蹭过尺桡骨。 

 

  “从你作出决定的那一瞬间,所有事件都会指向同一个结果。不用我特别说明,你也十分清楚继续放任人类的过度围捕会导致什么后果。”

 

  被刚认识的人鱼一下戳破了心思,卡维没回话,呼吸却越来越急促,他紧紧攥住了左腿裤子,“是,我确实很清楚。不止是生物链底层没有思想的海胆贝类。还有,还有很多海豚……”他扼住胸口,话语中夹杂着不易被察觉的、被深埋的颤抖。

 

  “仅仅只是因为被用作实验观赏或者围捕金枪鱼的失误就……真是荒谬的理由。”

 

  那些纯粹的、蔚蓝色的灵魂,有着自我意识与智慧,温柔而热情地靠近人类。而标枪与线网却绞杀它们的身躯,禁锢它们的鱼鳍,剿灭它们的意志,从此自由被焚毁,海洋永远变成了干涸前的奢望。

 

  即便是有着能引起人类高度共鸣的情感也难逃一劫,同源同根,胚胎的原初形态分明如此相似,都能够在母体的羊水中畅意呼吸。

 

  自由的灵魂。

  生命的礼赞。

  它们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风暴终于来临,海洋的流体在风的指引下横冲直撞,豆大的雨点打在暴露的船体玻璃上,横斜斑驳。头顶传来刚从梦魇中醒来的水手们的惊呼,鞋子将脆弱的木板踩得作响。 

 

  船舱里的灯开始顺着船颠簸的幅度摇晃,可是艾尔海森身下玻璃缸内的水却像被无形的力量困在了原地,倾斜的水体在触碰到缸边缘时便立即退回,撒不出一滴水。

 

  水泡吸附在人鱼的鳞片上,嘭起。

 

  “你会怎么做?挑起人类和人鱼的争端,令层流加速。让它彻底失控变成湍流,将所有人都卷进去。这是你的目的吗,卡维?”

 

  “哈,你不喜欢失控。”卡维毫无预兆地笑了,“艾尔海森,你连水缸里的水都要精准地将它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你并不是真的在意它们,只是不能容忍人类对海洋生态的过度干涉,以至于影响你的生活。”

 

  “让我猜猜看,你觉得单枪匹马太过冒险了,看看你身上的伤口,事态已经严重到甚至连离开须弥都会遭到其他同类动用武力阻挠的地步。”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角,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所以你找上了我,想要和我合作。‘风暴并不会阻挡我们的相遇’,是这样吧?只是为了你心里想要的平衡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你真的应该拿出你的筹码。”

 

  鱼鳍在水缸中飘动。

 

  “并不只是为了平衡,”艾尔海森说,“我很高兴你猜对了一部分,但恐怕我不能直接告诉你另一部分的原因。你的大脑目前还不足以支撑让你知道得太多。”

 

  和他对话并不愉快,卡维有些愠怒,心里的火气无处发泄,他最终轻锤水面,溅起的水花迸到了他和艾尔海森的脸上,“你到底在阴阳怪气什么?”

 

  “实话实说罢了,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艾尔海森并不多作解释,他摊了摊手,“依照你们既定的航线,风暴过后很快就会抵达枫丹。另一半的真相以及我所提供的筹码将在那里被摆上赌桌,目前你还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格。”

 

  在有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出现前,他不再开口。

 

  水逐渐淹没过耳鳍,如纸一般薄韧的华美器官在水中轻扬,人鱼将自己彻底滑入缸中,银灰色的发丝和散开的银色鱼鳍在水中飘舞,水泡如同串连的珍珠般,打着转围绕他。

 

  他隔着一层雾蒙蒙的玻璃,翡冷虹膜内中那赤色的瞳孔如同钩索一样,夺走自觉蹲下屏住呼吸的卡维的全部注意,来自海洋冰冷的美感摄人心魄。

 

  风暴下的海水依旧平静。蔚蓝的水裹挟着小小的浮游生物,珊瑚礁盛放在水底,体型较小的鱼类从缝隙与通管中游动。

 

……

 

  如同淡水中生长的洁白莲花一样,沉睡的人鱼头倚在缸底,被浮力托起的身躯和鱼尾悬在水中,尾鳍一部分因为水缸放不下被他搭在了边缘,腮边排出的水甚至能看见波纹的形状。

 

  卡维曲起指节敲了敲玻璃缸,“吃点东西,艾尔海森。”

 

  只是可惜他既不是莲花,也不是淡水游鱼。属于海底食物链顶端的人鱼睁开眼睛,那一瞬间的锐意将刚才柔和宁静的美撕破。“谢了。”他接过餐盘,“差不多到枫丹了。”

 

  是人鱼特有的磁场感应还是温度感知?卡维被他看得头脑发热,他别过脸,“咳嗯……艾尔海森,看不出你还有在船舱里不看地图就知道航线的本事。”

 

  “人鱼的本能再加上后天的练习,你也可以。”

 

  卡维挑了挑眉,还想再说什么时。“笃笃”,水手敲响船舱的门,“卡维先生,枫丹到了!”

 

  枫丹海域外风暴从未停歇,被劲水拍击后的商队七零八落地滚进港口。

 

  受到水神的庇护,枫丹城无风无浪,一片祥和。

 

  海鸥在商队旗帜上停歇,天蔚蓝得如同被水清洗过,和外面的漆黑疯狂的海浪隔出一道无形的墙。 

 

  鼓风的船帆渐扁,停泊在岸边。衔接板被放下,身为临时船长的卡维撑着船舵,垂在身后两条鲜亮的披肩随风而起,他远远地向在码头恭候多时的那维莱特,那位枫丹的最高审判官招手。

 

  他没有将艾尔海森带上岸,毕竟,人鱼怎么可能行走于陆地。

 

  以工业高度发展而闻名的枫丹码头沿岸,被架高的车厢碾过石板,作为机器动力源产生旋转,再经由输出轴的令耦合咬紧的齿轮转动起来,一环扣一环,发条拧紧,带领它们驶向最终的目的地。

 

       巨型的蓝色水立方在枫丹城上屹然漂浮着,水流在毫无桎梏的情况下竟然形成了极为规整的形状。

 

       身着洋服的枫丹人和贵宾犬拖着他们的长裙摆悠哉悠哉地在散着步,蓝天与艳阳高照之下,卡维却无暇顾及新到的这一国度的景色。

 

       他随行的物品并不多,在那维莱特的带领下,踏入枫丹城,他盯着那只停在那维莱特肩上头上冒着蒸汽的机械鸟。

 

       三百多米高的瀑布像帷幕一般为来者拉开审判的歌剧——

 

  蒸汽的迷蒙消散,水神的审判庭屹然在大门后出现。

 

       无数个棱镜嵌入墙面,反射着无数个来访者的身影。那不是千灯神殿,恰恰相反,它的光源只有最中心的一点。被分割成无数的焚影,墙面流出汩汩水流,一分二,二分四……直至水流汇聚成巨瀑,从四隅八荒涌入这座正义的宫殿。 

 

  他在屋顶看见了无数个自己,数不清有多少个皎洁的月亮,数不清有多少个灿烂的太阳。

 

  真理与正义的法庭高束于天顶,向下审视人类的灵魂。

 

  水神斜靠着隐于黑暗中的审判席,她向身旁的侍从递去一份文书,再将其转放至对面高出一小截的席位上。法庭与歌剧院的布置极为相似,亦或是对于水之国而言,[审判]本就是[歌剧]的一种,都是供给水神的娱乐。

 

      卡维留意到中间空出了一大片位置。

  

  “那是专门留给被告的位置。”神明戏谑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中响起,“须弥教令院,你要为它的罪行提供证词和物证。”

 

  蒸汽四溢,墙面贴着的无数块镜子开始凝出水滴。这时卡维才终于意识到,枫丹白露的实质,是隐匿的、真正的审判庭。旁听团高坐两侧,和法官席上的水神一同,将真相藏于黑暗之中。

 

  镁光灯打在他的头顶,编排精致的金发熠熠生辉。既然神明喜欢玩审判游戏,那便顺从她的心意。卡维将闪着寒芒的金属构件一一铺开,在他的手下恢复成原貌。

 

       在以元素力为主要攻击手段的提瓦特,机械研究并不是主流。但是,在操纵者的正确指引下,力量与精细程度恰到好处,没有误差,没有谬误,只有机械能做到。

 

  “我的国家无意参与须弥的内部争斗,不过我们可以保证在条令与道德的基本约束下减少海洋生物的过度捕猎和表演,并且给予须弥一段时间内的人道资助。”交易达成,机械被她收入囊中。

 

  海洋生物的表演在海底与海洋馆内不同。

 

  同一时刻,仍在船舱内的艾尔海森看向外面的海洋,他隔着两层浑浊的玻璃,看到了涡环。

 

       新生成的涡环是一个空心的、被卷成圆圈的管道,它越变越大,可怜的水母被高速旋转的水流卷入,其间几条鱼轻快地穿过涡环的中心。

 

  它们是自由的,无人为它们的表演庆贺。

 

  圆圈,圆圈。

 

  岸上的圆圈,陆地上的圆圈,以供海洋生物表演的圆圈。它被吊高。在哨声的指令下,它们跃过那个圆圈,再坠入狭小的池子。

 

  它们是被禁锢的,就连溅起的水花也令观众喝彩。

 

  鱼类的数目与品种锐减,无数鱼骨与半肉覆盖的尸骸被苍蝇缭绕,鱼眼白瞪着灰蒙蒙的天空。珍贵的雌性海洋哺乳动物被鱼枪剖开肚子,拽出内脏与它那未成形的孩子。

 

  “我想要看到公理与正义将海底腐朽已久的脏污揭露。我渴望一场公平公正的审判,来自人鱼的、对自己国度的审判。”自诩正义的神明尖声笑道。

 

  那维莱特收回对神明不认可的视线,“事实上,经由卡维先生改装过后的器械在经过枫丹批量生产之后,将成品运输到须弥的这一过程一直都由艾尔海森先生全权负责。”

 

  “——当然,枫丹科学院也十分感谢卡维先生对机械的研究成果,您为了自己认可的道路,能为人鱼做到这种地步,实属不易。”

 

  所谓正义的审判,只不过都是利益互惠。当时的艾尔海森同意了枫丹的要求:“对等的条件,事成后须弥将会拓宽与枫丹的贸易来往,文书由我签署。” 

 

  “须弥教令院公职人员,艾尔海森,大书记官。”那维莱特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没有过多实权却身处真相汇聚的地方,与须弥神明来往密切。”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筹码。我怎么事先不知道你们认识。”卡维指甲在纸面上刮动,似乎是想要将桌面上签署的文书折一个角,但他没有。

 

  “您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关于水的,关于美人鱼的。噢,也许还有枫丹科学院那场因事故而起的爆炸事件。”离水距离极近的那位水神话语间的笑意仍未消散,她正期待着最大的戏剧上演。

 

  什么都不说。卡维觉得如果艾尔海森还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会狠狠踹艾尔海森的玻璃缸一脚。 

 

  到目前为止,艾尔海森的想法已经很明确了。

 

       他想要借助枫丹之手彻底推翻教令院,维护他那不会失控的日常生活;而卡维出于对海洋的热爱,是那个间接性提供了器械武装支持的人;枫丹则作为三者联系的枢纽,即是施惠者,也是受益人。

 

  卡维皱着眉,若有所思地从高台上走下来,和那维莱特等人告别。

 

  “咔嚓”枫丹的神对着卡维的背影,用留影机拍下一张图片——

 

       那是水神桌前的鱼缸。遥远背后的墙面雕刻着的天平倾斜着,它模模糊糊,无法被对焦,称量着近处的玻璃缸。缸中有两条斗鱼,身体长方体,侧面偏扁。口裂小并向上斜,腹鳍外侧第一鳍条延长成丝状,背鳍、尾鳍和臀鳍极长。

 

  鲜艳灿烂的金红色斗鱼向水面摆尾游去,而那条如镀银辉的灰色斗鱼背对着它潜入缸底。

 

  然后她点燃了照片,焰色与焦黑逐渐吞噬了鱼。

 

      一如多年前烧毁了枫丹科学院里各种资料与文献的场景,又或者是两条鱼最终的结局,也许在审判之神的眼中,它们都会走向共同的毁灭。

 

…… 

 

  卡维一回到船上,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艾尔海森,下船舱的木制楼梯被他踩得咚咚响。

 

  “艾尔海森——”他大喊。

 

  箱中美人鱼浮出水面,水珠从他珍珠色的胸膛和小腹滑过,像缎带一样亮银色的鱼尾在缸中水体的浮力下飘动着,湿滑的灰绿色短发搭在他的后颈。他观察着卡维的表情,“现在该了解的基本信息你都知道了。”

 

  卡维“嗯”了一声,扬起的尾音并未放下,“不是打算合作吗,摧毁教令院。说点我不知道的。”

 

  人鱼点点头,探出被鱼鳍和鳞片覆盖的手臂,用湿漉漉的手指在干燥的图纸上画下一棵倾斜的巨树,然后是被巨树包裹着的须弥,人鱼,其他生物……

 

  “枯绿的海草只能在海床有气无力地摆动,因为它根茎朽烂,任何一条鱼尾部摆动所卷起的湍流都足以将其连根拔起。”

 

  沉寂于海底多年的须弥如同玉翡与初代的人鱼长眠,教令院好似那块玉石上篆刻好的绘图,在岁月流转中逐渐磨损,失去原有的形意。

 

       难说他们究竟是信神还是不信神,亦或是只信他们心中另起的异教。 

 

  不管是什么原因,须弥也已腐朽了太久。温度失常、天气乱行、食物短缺,海底生态环境的变化只是一个导火索。

 

       教令院高层的人鱼们选择勾结人类,以难以想象的代价换取片刻的安宁,而不是彻底地从根源解决问题。

 

  “可是你付出了这么多,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平静的生活?这不合理吧?艾尔海森,它甚至说不上是对等的。”卡维曲起食指抵住下巴,抬眼看向那碧色的眼睛。

 

  艾尔海森耳鳍轻颤,珠光潋滟。他面无表情地说:“不,与我而言,它确实是对等的。你并不知道其中的意义。”

 

  嘴真难撬开,混蛋冷面人鱼!卡维装作不在意地“噢”了一声,移开了灼眼的赤目,他又想起了什么:“最近在岸上看到了好多海豚。”

 

  “据统计海豚这一种族数目并未和其他种族近期同步变化趋势有过大的偏悖。”艾尔海森说。

 

  卡维微微抬起了眉头,“是吗,也许是我一直都在关注它们,所以才容易将它们的存在放大吧。”

 

  船驶出了水神的庇护海域,扑面而来的一股巨浪扇上船头。原本巨大的商船在海洋的伟力下几乎不堪一击,水冲上甲板,又在颠簸中退去。

 

      卡维被这突然的一下弄得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差点从椅子上翻下去。“我们要不要立即回枫丹港口先避一阵再说?”他下意识地扭头询问艾尔海森的意见。

 

      虽然卡维确实在担任临时船长这一职务,但在他并不喜欢靠近水,这次算是迫不得已。

 

  然而,“不,穿越这场风暴。”那片冰冷的翠色勾住他的魂魄,人鱼的吟唱从心底荡开。恐惧在刹那间消失,船上所有人发自内心地、欢欣地,开始向往地凝视黏稠得能把黑暗拧出的天,甘之如饴地向海洋深处驶去。

 

  笑意僵凝在脸上,他们被拉进妄想乡,仿佛那不是没有归途的死亡,而是梦中的无忧乐土。

 

只有这样才能将你拖入深海。

 

  一个又一个巨浪继而打上船身,船桅下一刻就被折断,毫不费吹灰之力。它砸了下来,但发出的轰鸣在海浪声中微不可闻。庞大的浪潮高举过船身,投下的阴影将整艘船覆盖。

 

  人们迷醉地张开双臂,垂落的水滴掉在他们脸上。

 

  “砰——”浪砸了下来。船被斜着折碎,一瞬间,船舱的玻璃破碎,大量的海水从外部疯狂涌入底下的船舱。水位渐渐升起,艾尔海森一把薅起在清醒与混沌中挣扎的卡维,鱼尾用力一甩,将船壁砸碎。

 

  在彻底被海水淹没前,卡维恢复了意识,他只来得及深吸了一口气,就被水没过了口鼻。内心深处的某种恐惧回响,他几乎要挣脱艾尔海森的桎梏,只想要向海面有光亮的地方游去。

 

  在混乱中,一只冰凉的手钳制住他的下巴,卡维的脸在不解与愤怒中被艾尔海森扳了过来。人鱼柔软的唇覆盖住他的,很冷,几乎没有触感。

 

       带着指蹼的手捏开了他的嘴角,舌尖探入他的口腔,纠缠住卡维。

 

  唇舌被强行嘬吻,脆弱的黏膜几乎被艾尔海森不得章法地吮破。

 

  肺部的氧气在掠夺中大量流失,长时间的缺氧使得卡维的大脑再次被白雾迷蒙。

 

  坠落…

 

  坠落…

 

  气泡升腾。

 

  在氧气殆尽的最后一刻,卡维无力地睁开双眼。

 

  风暴下的海洋宁静中带着一丝危险。成群的燕鱼表皮银光闪烁,像海洋指家下舞动的旋律般起伏,而后逃窜。有着浓密橙色触手的狮鬓水母捕食着浮游生物,感知到什么危险,伞体开合逃离了这片海域。贝类紧贴着珊瑚丛将蚌壳紧闭,斑斓的热带鱼在海草的掩护下窜入阴影。

 

  深海捂住他的口鼻,最后的倒映像流动的镜面般走马而过,他阖上双目。

 

  所有的色彩与光亮敛于黑暗。

 

……

 

  “……滋滋……”轻微的电流声在他耳畔响起,卡维眉头紧蹙,从混沌的深渊中挣扎着醒来。他又看到了升腾的气泡。剧烈的疼痛从左腿处传来,他下意识痛哼了一声。

 

  水却将声音吞没,他骤然瞪大了双眼。这是一个圆柱形的培养筒,入目的不是水,而是粘稠的培养液和无数连接在他身体上的营养管。

 

  卡维低头,看到了自己比平时幼小得多的手掌和残缺的左腿,瞳孔不住地震颤。童稚时期的力量实在是过于弱小,像被无数的管道蠕动寄生着,却又在寄生中被它们支撑起残破的身躯,最后堕落,谁也离不开谁,变成共生。 

 

  巨大的绝望感吞没了他。

 

  恐惧与疼痛过剩,眼眶在带有灼烧感的胃抽搐中充血,他隔着模糊而厚实的玻璃向外看,身着白大褂的男人拿起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剖开了手术台上那条海豚的鱼鳍。

 

       精准地、毫不犹豫地,那片鱼鳍沾染着血腥与组织碎片,被扔到了铁制托盘上。

 

       随后,那个残缺的部位被固定住,安装上早已准备好的金属器械。

 

  卡维感觉自己好像睡过去了片刻,只过了睁眼与闭眼的瞬间。左腿原本的位置被钢骨取代,连接处隐隐作痛,培养液带来了强大的阻尼滞邂感。

 

       这是属于他的腿,这不是属于他的腿。他能感觉到,他不能感觉到。

 

  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察觉到卡维已经醒了,猩红的目光在与卡维对上那一瞬间——“……滋滋……”电流被接通。实验室的灯管闪烁不停,血色从洁白的床单上溢出,蔓延,“滴答滴答”淅淅沥沥落到地板上。大团大团的血腥与红色在他眼前不停旋转。

 

  所有的尖啸倏地寂静,那从来就不是什么海豚。

 

手术台上的海豚湾里的血腥堆叠的尸体与被脐带缠绕滚落的婴孩——

 

  一直都是活生生的人鱼。

 

  头疼得仿佛要炸开,卡维感觉自己在流泪,可是眼泪在流出的一瞬间就与水融合。

 

      鱼也会流眼泪吗?可是鱼的眼泪只有水知晓。 

 

  血色继续扩大,像鼓动着的心脏。卡维感到了自己狂飙的心率,捕鲸船的涡轮将周围的海水卷入,在他面前的巨鲨撑开可怖的巨口,锯齿状的利齿钻入他的左腿……他左侧的鱼尾。

 

       捕鲸船连同着他与巨鲨一并收入网中,他们被带离海洋。

 

       鱼尾……什么鱼尾。他在余光中瞥到了几条真正的海豚和那条摆动着鱼尾的银灰色人鱼,年纪不大的模样,很明显还是少年的体型,而他碧翠色的虹膜中间点缀着一点绯红令卡维分外熟悉。

 

  艾尔海森……

 

      卡维隔着疼痛与渔网,看见少年的艾尔海森在不断地用尾鳍排开海水,想要追上捕鲸船。可是血肉之躯难与机械相提并论,他最终被船桨带起的水花扑开。

 

  成年后一向以冷淡的表情示人的人鱼,原来在小时候居然也会露出那种哭喊不出到痛极的脸。

 

      卡维提起了嘴角。

 

  火焰一样的艳色燃烧着整个海底,摆动的双腿被金红流光的尾鳍簇簇遮掩。再度扬开时,坚韧有力的鱼尾已经将其取缔,耳鳍下悄然裂开了一道口,鱼鳃悠悠排出海水。

 

  卡维重新呼吸到了氧气,他睁开眼睛,金发在他眼前飘动。

 

  炽热蓬勃的红色在深海荡开,左侧嵌入了粼粼金属的鱼尾在控制水流平衡时,鳞片和铁色一并曲折。极端的生命力与难言的冰冷感在面容浓稠绮丽的人鱼身上剧烈碰撞。

 

      他也是海洋的子嗣。

 

  两条蜿蜒卷曲的鱼尾像交尾的蛇般纠缠在一起,坠入漆黑深海。卡维开始回应起当初艾尔海森单方面的宣泄,锋利的尖牙划破对方的嘴唇,人鱼的血液旋扣着,凝成血团,拖曳着融入海水。

 

  他们从来都是磁石的正负极,风暴不能阻挡他们的相遇,无边无垠的海洋或是仰头能触碰到的陆地亦不能将他们分离。

 

  在无尽的实验与疼痛中,他忘却了许多。

 

  蒙蔽着过往的泡影终于被戳破,卡维揽过艾尔海森的肩膀,凑近他的耳鳍,用喉咙发出不那么熟悉的声波,这是人鱼在海洋所用的沟通方式,“久别重逢,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说什么?艾尔海森无言地望着他。

 

  忽明骤蓝的海水横踅

 

      太阳晃荡着被分割成两半,一半落入水中,一半追随陆地。我的身体与灵魂也被劈成一半我不再敢仰望陆地。

 

  你留下了我。你抛下了我。

 

      从此,我被困在血色的深海永无天日。

 

  剧痛在心脏蔓延。

 

  “半人半鱼的后裔,须弥人。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吗。”疼痛慢慢被悉数敛下,是苦涩的。

 

  他最后说,“能够行走在陆地,也能够在海水里生活。只有我会说人和人鱼结合的语言,也只有你能够听到我说的话。”

 

  卡维眼睫震颤一瞬,“当时在海上用声波找到我,只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没错。将悲剧扼杀在摇篮当中的做法,只有将悲剧的源头彻底清除。在哀伤,惋惜,悔恨的念头出生前将它掐灭。你会甘愿为了其他海洋生物付出任何代价,我不能阻止你,但我可以将隐患全部消除。”

 

  “为了教令院和整个海洋生态不再失控,也为了你。”穿透了海水的月亮银辉洒在珠光溢彩的灰发人鱼身上,他平静得和月亮无异。

 

  “你……”平静下暗流汹涌的情感铺天盖地地向卡维砸过去,将他砸得晕头转向,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开始滚烫,“真的很疯狂……”他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手中,原本就是金红色的耳鳍不甚明显地变得更红了。

 

  “彼此彼此。”

 

  就像能感觉到带着波流的水浪拂过脸颊一样……藻类低垂。温润,清幽,渺远……艾尔海森终于柔和了嘴角的弧度,淡色莲花在深海绽放。 

 

  海床上碧绿的海草接住他们,隐隐能看到被巨树遮蔽的须弥。卡维试着摆了摆鱼尾,团簇一样的尾鳍散开。人鱼声浪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钻入耳膜。

 

       他们的身上多数有着机械装置,与教令院同博士的守卫械斗,那是艾尔海森所负责的那一部分。

 

  教令院和实验室的大门敞开,被禁锢的灵魂蜂拥而出,机械与血肉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也许生者与亡者也早已在海洋中融为一体。他们在元素力的疏水保护下点燃了引信,爆裂喷张的岩浆开始在地脉下剧烈涌动,最终尘封依旧的火山灰被撞开,硫化物带着黄色的浓烟从海底冲向海面。

 

  在暴沸的海水袭来前,须弥神明在漫长的梦魇中清醒,她的伟力悄然降临。除却腐朽的部分,须弥与所有海底的生灵被元素包裹保护。

 

  在荧绿海草中心,金色与银色的人鱼在沸腾与宁静中依偎蜷缩。

 

  孤独的心脏终将重逢。

 

  降诸于须弥千年已久,早已被蛀空的古树走向了它的终点。依托于它而修筑的教令院同那棵树一同燃烧殆尽,黑色的碎片在海底飘荡。 

 

  待一切恢复平静,被荡涤过后透亮的碧蓝海水又盛下了阳光。风暴终于停歇,包括卡维当时所乘商船在内,所有遭遇劫难的人们被温柔的气泡冲上枫丹码头,在痛吟中苏醒,互相搀扶着站立,他们的目光都投向那个仍在冒着白烟的地方。

 

  不会再有海豚湾,黑暗中残忍的实验被彻底摧毁,血腥与暴行被终止,神明令草木与海水再度流转。茸茸的海藻漂浮在鲜艳的珊瑚礁旁。蝠鲼用双鳍拍击水面,跃起腾空,跃出水面。银鱼成群地畅游,蓝鲸将磷虾吞入腹中,藤壶悠悠攀附在它的背上,被它喷出的水柱浇湿,继而繁衍生息。

 

  卡维兴高采烈地拽起艾尔海森,长尾甩动,卷起的涡流将荧光浮游生物拍了几个跟头,火红的生命不再悲伤与迷茫。

 

  浪漫将朝阳点燃,送上海面。

 

  艳橘色铺满整片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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